【武暗】终是空
旧文翻新，大家好久不见呀
好啦老规矩，我们开始吧。
“哎呀道长，别来无恙？”
琼台观桃花簌簌，一身吞山海的暗香坐在桃树上，看着树下那个打坐的道人。
“好久不见，”道长只是依旧打坐，也没有睁眼看他，“阁下怎么来了。”
“没别的，就是想来看看道长你。”暗香摸了摸脸上的那半张皮质面具，一双桃花眼弯了弯，语气轻佻。
“咕……”
“你带来了什么？”道人挑眉。
“咕咕鸡。”暗香撇了撇嘴，把一只蔫蔫的小猫头鹰从怀里拿了出来，还不忘把它的毛捋顺，“它受伤了，我救的。”
道长心中暗笑，辨了那人方位之后一瓶上好的伤药掷了过去，“拿着罢。”
“诶？”
暗香飞身下树，又带起一阵桃花落如雨，落得道长满身都是，被他周身环绕的真气缓缓隔开，落在地上。
“还有，贫道有什么好看的。”道长终是睁开了眼睛，琥珀与墨黑的两双眸子对视了一瞬，两人又纷纷别过头。
“咳，道长自然是极好看的。”暗香轻咳一声，内力扫开一片桃花，铺了张席子枕着胳膊躺在地上，再看过去时，打坐的道长又已经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。
然而此刻闭目打坐的道长心中却想着，真是满目初阳，也亮不过他的眼睛。
罢了，大道无情亦无心。
他们，终究是无缘。
暗香看着再无反应的白衣道人，无奈叹了口气，隐去了身形。
暗香和小猫头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，道长再睁开眼睛时，面前只剩下扫清的空地，和地上一朵有些蔫了的兰花。
房间里，白玉瓶中的枯枝被替换成了新兰，道长看着浅蓝色花瓣上的点点水珠，心里莫名不安起来。
……
“师弟？回来了？”师姐叠好洗净了的衣服，打开门，门外站着暗香。
“师姐。”暗香朝她笑，脸上的面具已经摘下来了，被他收在怀里，他抱了抱师姐，却不知他力气使的有些大，怀里的面具硌的师姐生疼。
“辛苦了。”师姐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，可如今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师弟，她抿了抿唇，终究没问出口。
“明天，是云锦的忌日……”许久，师姐嗫嚅。
云锦是个云梦的姑娘，性格开朗泼辣，嫉恶如仇，自然也武功高强。
许久前，江湖几大势力割据，人心险恶，当初的云锦为了保下心爱之人被数百江湖客拖住，她以一敌十可以，但人太多太多，身受重伤的师姐再想回去找她时凌乱的战场已经找不到尸体，只剩下几块烧焦了边角的蓝白相间的衣摆，和一个碎掉的灯笼。
云锦为救她而死，甚至尸骨无存。
她在归去兮爱人的衣冠冢前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，获救之后躺在医阁中一心求死，最后被医阁阁主楚蘅一巴掌打晕过去，醒过来之后倒是配合医治活了下来，只是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刀。
“云姐姐喜欢马蹄糕，师姐可别忘了。”暗香握着师姐还在轻抖的手，那场恶战她手筋被仇家硬生生挑断一半，遂再也无法痊愈。
“我怎么会忘……”师姐哽咽一声，把脸埋进暗香怀里啜泣起来。
几年前的江南策马同游，烟雨芳菲林中的热切表白，直至后来中原小筑的岁月静好，她又怎么会忘。
暗香没说话，只是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，师姐的身体越来越差，他今天不该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的。
“师姐别哭了，”暗香擦了擦她的眼泪，“我今天的暗影任务还没结束，时间要赶的。”
“你去忙吧，小心些。”师姐点了点头，红着眼睛目送人消失在幽谷的蒙蒙细雨中。
一个时辰前。
金陵城最大的酒楼，大堂中热闹非凡，楼上的包间里气氛却冷的像是要下霜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”暗香抽出刀刃，手腕一甩飞刀直冲主位上的男人而去。
那人从容拉过旁边的随从，那随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，就做了刀下亡魂。
“你帮我去把那东西偷来，你师姐她就不会有事，那位道长自然也……”
“为何。”暗香丝毫不觉得刚刚那人死的冤枉，他抽回刀，垂眸，明镜一般的刀刃映出他的脸，和寒潭一般的眼。
“你做不到，还会有别人去做，只是那两个人的性命，呵呵，”那人把随从还在冒血的尸体扔到一旁，“我可就保不准了。”
“你知道我没那个本事。”他隐约猜出面前的人是几年前那些疯子一般的江湖客中的一股势力，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？
“你尽力，就好了。”
那人的意思很明显，拿你自己的命换那两个人的命，是不是很划算？
暗香面具下牙齿紧咬，“好。”
那人抚掌大笑，笑声犹如锈蚀的铁钉相互摩擦般嘶哑难听，笑过之后一阵风过，那人和倒地的随从一起消失在房中，只留一片血迹。
暗香的确去了武当，只是没去偷那东西，他去是为了送死。
为了演得尽量逼真，他动了那个放着秘籍的盒子，机关瞬间触发，他捂着被利刃割破的手腕在武当狼狈逃窜，石板路上被他的血迹故意弄得星星点点，时刻暴露着他的行踪。
“抓刺客！！”
“别让他跑了！”
“抓住他！”
血越流越多，墨色的腾龙在空中盘旋起舞，暗香被几道真气打的快要吐血，无奈退向太和桥。
太和桥上风大，他的头发一下子向后吹去，露出那张带着半张面具的脸。
“住手！”
人群中一声惊呼，几条墨龙停下攻势，在空中盘旋几下，消散。
“怎么是你？”白衣道人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，捏着剑诀的手将落未落，一众师兄弟站在他身后，表情皆是愤然。
“哎呀，真不巧，”暗香取下面罩吐了口血，好看到精致的容颜混着猩红的血色刺的道人双目生疼，“我这个小贼竟然把道长也引来了，真是罪过罪过。”
“你这究竟是……为何。”白衣道人皱起眉，眼前的暗香倚着桥栏似笑非笑，他向来无心无情，此刻不知为何内心剧痛，甚至连脸上的平淡表情也险些维持不住。
“没有为什么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。”暗香唇角又滑下一道血线，他闭了闭眼睛缓解眩晕，心下了然。
终是无情。他输了，输得彻底，一败涂地。
“师兄你认识这个贼？”
“胡说！师兄怎么会认识这种人！”
“师兄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师兄不如当场手刃了他，跟他划清界限。”
“对！杀了他！”
不多时，人群中已经是呼声一片，张口闭口喊打喊杀。
道长怔然站在那里，说实话，他一直在闭关修炼，从不曾见过这么多同门。
桥边的暗香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，声音不大，却让那些正义凛然的武当弟子一片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你还有何话讲。”白衣道人脸色冷若冰霜，暗香又笑了几声，摇了摇头。
“没了没了，道长动手吧。”
他语气倒是轻松，可心里呢？
白衣道人斩无极的剑诀已经掐在手里，此刻不知身后哪个同门师弟推了他一把，角度巧妙刁钻，他来不及改招式，武当绝学斩无极凌空而放，五把墨色长剑重重落下。
暗香只觉得天灵盖快要被劈碎，耳朵里嗡嗡直响，最后一把剑他没能接上，因为他已经身子一歪坠下太和桥。
一众武当弟子趴在桥边向下看去，哪还有那个人的影子，武当山极高，太和桥下常年云雾缭绕，自然是看不清明。白衣道人愣在原地，抬手摸了摸脸，触的指尖是一片湿润冰凉。
此刻旭日东升，武当山的日出很美，也很刺眼。
他有一种预感，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那双明亮的眼睛。
“负责看守的师兄说秘籍没有失窃，太好了！”
“是啊是啊太好了！”
“虚惊一场啊。”
“回去吧回去吧，该做早课了，黄乐师兄要查的。”
暗香趴在马背上昏迷了一路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那匹识路的黑马送到了师姐门前。
我……竟然还没死吗？
真是命大啊……
蠢马，你送我来这干什么？
暗香抬手想要打它，此刻却已经是没有力气，全身的血快要流尽，他也已经感觉不到冰凉麻木的手脚，马儿在门前嘶叫不停，抬蹄踹门的时候不慎让暗香从马背上滑下来摔在地上。
门吱呀一声打开，收拾好包袱的师姐看来是要去归去兮看望爱人，此刻看到暗香浑身是血，惊叫了一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拖到床上帮人躺下，吓得嘴唇都在哆嗦，“你怎么样？睁开眼睛看看我，师弟，师弟？”
“我没事，师姐，小伤，早上雾气凉冻的。”暗香的状态突然好了起来，金属护腕遮住了他手腕上汩汩冒血的伤口，一身黑衣也让人看不出衣服上大片大片的血迹，“师姐快些去看云姐姐吧，她脾气爆，你去迟了……她怕是要闹脾气的。”
“好……好，我这就去，你等师姐回来。”师姐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脸，急急忙忙地走了。
太和桥很高，高到他摔下来的时候把全身经脉摔的尽断，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。
折子戏已经唱完，暗香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，他抿唇无奈笑了，心中又有些自嘲，这下倒好，喜欢一个人还把小命搭进去了。
不过既然是为了他，也值啦。
门外的黑马不停地嘶叫，凄厉的声音惊得枯树上的寒鸦纷纷飞起，嘎嘎的哀叫声久久不绝。
“咕咕咕……”
一只猫头鹰落在暗香枕边，尖尖的小嘴蹭着他愈发显得灰白的脸。
“是你啊。”暗香费力扯出一个笑来，抬手勾了勾它强健有力的爪子，“都……长这么大了。”
他长长的眼睫颤了一下，缓缓合上了。
“咕……咕咕。”猫头鹰用爪子扒拉着暗香散在枕头上柔软的头发，那人却是闭着眼睛，再也醒不过来了。
“我只医半死不活之人，他分明已经死了。”医阁阁主背过身去言语极冷，师姐抱着暗香已经冰凉的尸体跪在大门紧闭的医阁门前泣不成声。
大雨滂沱，惊雷滚滚，路旁的点点萤火也早已消失不见。
……
“掌门，弟子无能，修不得这无情道。”白衣道人对着萧疏寒一礼，只是话语中无半分惭愧。
“罢了。”萧疏寒面无表情，看着眼前浮动翻腾的云海，“去吧。”
无情道，又有谁能修得？
没有人。
任何人都不行。
自从那日亲眼看见暗香从太和桥坠下，他回去便再也无心修道，强行修炼的结果就是走了火入了魔，如今镜中的他满头银丝，但墨黑转为暗红的眼瞳中却多了一分为人的活气。
这样又何尝不好？
“何人擅闯归去兮！”
两名持刀弟子上前想要拦人，却被白衣道人的眼神摄住再也不敢靠近半分，道人身后的剑匣开合，发出轻微响声的同时杀气弥漫。
浮刻兰花的令牌没能让这三人打起来，两名暗香弟子了然退下，眼中泪光闪烁。
他从容而入，路旁点点萤火照明，他一路走一路寻，终是找到一座新坟。
是块无字碑，像他的风格。
道人看着碑前的几朵浅色兰花，心中钝痛的同时想要抬手去触，半空中扑啦啦的声音传来，他背后的剑匣瞬间打开，一把剑凌空飞出，被打中的鸟儿斜飞到一旁的枯树上，绿莹莹的眼睛像是两个小灯笼一样盯着他。
许久，那鸟低头啄了啄自己的爪子，喙上有血，爪子怕是被刚刚出匣的利刃划伤了。
道人看着它，一口气将叹未叹。
道人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时候，暗香对他说过的一番话。
其实暗香的话也不多，只是偶尔凑巧了他想多说几句。
“你受伤了。”白衣道人眉头皱起，眼睛却是闭着。
“正常，义士嘛，总有失手的时候。”暗香咧嘴笑了笑，腹部的伤口让他抽了口气。
“……”道长不再开口，安静听他说话。
“总要有人干这行的，就算人少，也还是会有的，比如我。”暗香躺在他旁边的草地上，想着等着伤口好些了就走。
“道长，你从小估计就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，我们这些人的生活，你可能理解不了。”暗香揪了朵粉色小花，轻轻放到道长重阳衫肩上的毛领上，偷笑起来。
“道长，你真的很适合修无情道，可等你修到大成，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我啊。”
“哈哈哈，不打扰你了，我走了。”
暗香砸了咂嘴，话被他说完了，伤口也不是那么痛了，他站起身离开，没发出一丝声响。
可就在他刚刚站起来背过身去，身后打坐的道人就睁开了眼睛，那朵花也被他收了起来，夹进了桌上那本经常翻阅的《太上感应篇》里。
那时候白衣道人还没意识到，暗香在的时候，他的注意力都用来去探暗香的动向，其余丝毫都没有用到修炼上。
等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，愿意对他咧嘴笑的那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座新坟。
他把手覆在墓碑上，那口气终是叹了出来。
“会记得，而且我也终究……练不到大成。”
大道有情，那也是空。
终是空。
全文完
感谢读到这里的每一个小可爱，谢谢大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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